尊严让生命如此美丽——刘兰芝形象再思考

     《孔雀东南飞》中的刘兰芝无疑是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熠熠生辉、光照千古的文学形象，外在的雍容、秀丽，内里的聪颖、善良、知书达理，使得这一人物形象几近完美。作品表现了她和焦仲卿之间的幸福生活的毁灭，这在客观上无疑抨击了封建礼教、封建家长制度的罪恶，歌颂了她对爱情的忠贞。但是我们是否可以把刘兰芝视为爱情至上的纯情主义者？她的死是否可以理解成因追求美好爱情而不得？我看不能。如果我们站在现代的立场上，重新客观地审视作品，我们就会发现刘兰芝性格的核心，不是忠于爱情，而是自尊和反抗。她所追求的是自由、独立、幸福的生活，所维护的是做人的尊严，当这些不能实现的时候，她便选择了反抗，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。这与为爱隐忍哭泣的林黛玉、为情香消玉殒的祝英台是不完全一致的，她身上闪耀着我国古代女子少有的“人”的光辉。
一、为尊严而离开焦家
刘兰芝当然深爱焦仲卿，但是她并没有因为爱情而放弃自己的尊严，当她以自己的勤劳、善良、以及对长辈付出了应有的尊敬之后仍然无法赢得婆婆的同情、尊重的时候，她便选择了离开，她没有低声下气地求自己的婆婆，也没有请求丈夫到婆婆那里去说情，没等婆婆下逐客令，她就自请遣归。“妾不堪驱使，徒留无所施，便可白公姥，及时相遣归”，掷地有声的语言，显示了她的自尊和刚强。而在离开焦家之前的一番“严妆”修饰和从容的态度，似乎没有任何委屈，没有任何怨恨，更没有因此低人一等的感觉，也似乎不是被人逼迫和驱赶，而是回娘家探亲，这充分显示了她内心的坚强和自信以及一般女子少有的自尊——她要体体面面地走出这个家门。是啊，为何要哭哭啼啼地离开呢？抬着头走进这个家门，就要昂着头走出这个家门。可以想象，当她穿着曳地的长裙，昂着头，义无返顾地，款款走出焦家大门的时候，无疑是他最美丽的时候，她生命中的那种自信和尊严也因此定格成永恒的风景。
另一方面，婆婆为什么不喜欢刘兰芝？有人认为是婆婆长期寡居，与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，嫉妒兰芝抢走了自己的儿子；也有人认为是兰芝婚后无子，所谓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”，所以婆婆才不能容忍她。这些推测应该说都违背了作品的真实，都是不合理的。那么，焦母为什么不喜欢兰芝呢？从她自己的话里，我们似乎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。她说兰芝：“此妇无礼节，举动自专由”，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。从作品的情节，不难看出兰芝是勤劳的、善良的，对婆婆也表达了应有的尊敬，但婆婆又为何说她“无礼节”“自专由”呢？我们结合兰芝的性格和行为，也不难发现兰芝尽管尊重婆婆，听婆婆的话，勤劳持家，但是，这种尊重绝对不是那种低声下气的惟命是从，而是不卑不亢，始终保持自己应有的尊严，这在讲究三纲五常、尊卑有序的封建时代是绝对不受欢迎的，也是行不通的。所以婆婆才“吾意久怀忿”，要求儿子“便可速遣之，遣去慎莫留”。兰芝深知这一点，再在焦家待下去已毫无意义，于是，不等婆婆下逐客令，就自请遣归。由此可见，兰芝的离去，是婆婆逼迫的结果，更是她的刚强性格使然。
当然，兰芝离开焦家，并非没有犹豫和痛苦，毕竟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，新婚未久，伉俪情深，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呢？所以才“举手常劳劳，二情同依依”。但是，爱情无法换来尊严，没有尊严的爱情，也不是幸福的爱情。于是，她放弃了爱情，选择了尊严。
二、尊严与爱情的统一
兰芝回到家中，本可以得到休息，让疲惫的心得到抚慰，但是，势利、凶蛮的兄长逼她再嫁，说什么“不嫁义郎体，其往欲何云”，言下之意，你不嫁，难道让我养你一辈子吗？知书达理而又生性要强的兰芝又怎能承受这样的鄙薄呢？也许此时的她对焦仲卿还抱有一丝希望，（“不久望君来”）但低声下气、死乞白赖地求哥哥让自己继续在家待下去也不是她的性格，所以她才告诉他“处分适兄意”“登即相许和，便可作婚姻”。有人说，兰芝这个时候死志已决，也即作了殉情的打算。我看未必。其一，既然兰芝能自请遣归，就说明对焦仲卿的感情在她心中并非占据绝对突出的位置，换句话说，她并非到了离开焦仲卿就不能活的地步。其二，在得知太守明天来迎亲的时候，虽然愁思满怀、泪落如泻，但还是按母亲的要求“左手持刀尺，右手执绫罗。朝成绣夹裙，晚成单罗衫”；见到焦仲卿后，也没有立即表达殉情的意思，而是跟焦仲卿解释，“我有亲父母，逼迫兼弟兄。以我应他人，君还何所望。”是焦仲卿鼻涕一把，眼泪一把说出一番带有讽刺意味的深情而又无奈的话，并表示“吾独向黄泉”的意思之后，才促使她下定决心要与仲卿“黄泉下相见”的。由此可见，兰芝离开哥哥家，答应再嫁，并非已经做了殉情的打算，她完全是出于自尊心的要求，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时候的一种权宜之计。而最终又被仲卿的深情所感动，才义无返顾地、毅然决然地走上殉情的道路的。
这恰恰再一次说明了尊严在兰芝的生命中占据着绝对突出的地位。
在“举身赴清池”的一瞬间，爱情和尊严也就融为了一体。兰芝用她的生命演绎出一场回肠荡气的爱情，也将一个弱女子的人格尊严和美丽镌刻于天地之间。
    因此，我们可以说，《孔雀东南飞》这首长诗与其说是在歌唱纯洁、坚贞的爱情，不如说是在歌唱自由、独立的生命，是崇高人格的一曲颂歌。在今天这个强调“人”的时代，刘兰芝这一女性形象，不但没有被历史的烟尘所掩盖，而暗淡，反而更加光焰夺目，给人以深刻的启迪。